釀的是桂花或是人心
那年秋天,空氣裡飄著熟悉的甜香。
我站在爺爺家的陽台上,看他坐在矮凳上,一如往常地攪拌著一罐罐桂花釀。
「這年頭還有人會做這個喔?」我好奇地問。
爺爺沒抬頭,只是笑:「有些東西啊,時間久了才知道它是寶。」
當時我還年輕,不懂他說的那句話。
就像我剛成為臨床心理師的時候,
也沒想到,原來我們的工作,跟釀東西一樣,需要時間、耐性,還有一點不被
看見的技術。
我們不是大家想像中,整天只會「坐著聽人說話」的人。
我們也不是在個案哭的時候拍拍肩膀、說些雞湯話的溫柔守門人。
我們做的是更深、更難的事:讓混亂變得可以理解,讓看不見的苦被標定出來
。
每天,我們接觸的不是單純的人生故事,是人的大腦、心、跟未完成的心理發
展歷程。
我們用的是結構化的工具、標準化的問卷、臨床訪談的技巧。
我們得在一堆看似雜亂的行為、回答、測驗分數裡抽絲剝繭,概念化這個人是
發生了什麼事?思覺失調或是雙相情緒障礙?憂鬱還是邊緣性人格疾患?
心理衡鑑,是我們職業中最「不像陪伴」但最「決定陪伴方向」的部分。
一份衡鑑報告,從WAIS-IV、MCMI到Rorschach,
從分數解釋到臨床意義,每一字每一句,我們都寫得小心,因為這會改變一個
人接下來能不能被對的方式幫助。
你可以說那份報告沒有人會讀完,但我們知道,裡頭是別人生命裡說不出口的
事,等著被翻譯。
我常想,這些看起來理性冷靜的衡鑑,其實是一種更溫柔的陪伴。
我們不是直接給出答案,而是幫助對方打開一扇門,讓他們有機會更理解自己
,重新整理人生。
那一刻,我會想起爺爺泡茶時的樣子。
那個把桂花一瓣一瓣挑出來、手工攪拌不喊累的老人。
他的桂花釀不是什麼高級貨,但入口時,甜中帶一點澀,卻讓人記得那是家的
味道。
我們做的衡鑑、做的陪伴,也不是什麼仙丹妙藥,
但我們願意陪一個人把自己重新認識一次,
慢慢釀出一種信念:「可以再相信一次的自己與世界」
我們的工作就像爺爺做的桂花釀
不起眼,但帶有深意。費工,但值得。
直到現在我稍稍理解了他那句當初我聽得懵懂的話:
「有些東西啊,要時間和心,才釀得出來。」
在別人難以承受的時候,釀著一份看不見的支持,緩緩地,靜靜地,守住那些
還沒說出口的事。
是我們,臨床心理師。